破解娃新闻早知道在现实操作中，数学竞赛的组织和相关培训早已经偏离了纯粹的培养和发展数学兴趣的轨迹，沦为升学的工具。国内的“奥数热”之所以持续升温，乃至高烧不退，机构们可谓功不可没。

　　“奥数”学习属于教育的范畴，而教育本质上应当是非盈利的。所以，最理想的实施方案是把“奥数”融入学校的教学体系中去，具体而言，以数学兴趣小组为基层的组织方式，以规范化的竞赛组织为纲，指导兴趣小组的日常活动。

　　为了打破当前“奥数”学习中的背公式、学套路等应试模式，高层次竞赛应采取“笔试+面试”的比赛形式，以笔试作为基本筛选手段，以面试考核参赛者的真实理解能力和对问题的分析和应变能力。

　　近一年多以来，国内的数学竞赛政策出现了明显的调整，多个知名度较高的杯赛也先后停办，由此引发了不少讨论和猜测，其中也掺杂了各种疑虑和担忧。

　　在现实操作中，数学竞赛的组织和相关培训早已经偏离了纯粹的培养和发展数学兴趣的轨迹，沦为升学的工具。而高考和“小升初”一直是很多机构（特别是大机构）的“摇钱树”，因此它们必然会千方百计地推动数学竞赛“发展壮大”。国内的“奥数热”之所以持续升温，乃至高烧不退，机构们可谓功不可没。

　　在机构的积极推动下，“奥数”的产业化程度迅速提高。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由商业利益引发的乱象，给学校和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这次的政策调整，其目的应是对野蛮生长了多年的市场进行整顿。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对的声音也汹涌而至，其论点和角度可谓五花八门。其中一个值得注意的观点，认为持续的政策打压破坏了“奥数”培养体系，并造成了近几年中国队在IMO的成绩下滑。

　　客观上，“奥数产业”的繁荣对铸就中国在IMO的王者地位是有贡献的。中国参加IMO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当时国内的数学竞赛可以说是近乎零起点，而且无论是国家还是家庭对教育的投入都极少。打造这座宏伟大厦的地基，既有赖于政策性的倾斜，对竞赛优胜者提供人才待遇，也得益于一小批数学教育工作者的无私奉献。其后，产业化运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政策层面的扶持转化为系统性的物质利益，使得整个链条上的人群都能获得对应的好处，因而也就最大限度地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

　　自从中国队在IMO建立了霸主地位后，总分第一的宝座就很少旁落。拿第一是家常便饭，没拿到第一是阴沟翻船的意外。从1989年第一次获得总分第一，一直到2014年的20多年间，从未连续两届失落冠军。然而，美国队异军突起，在2015和2016年连续两次获得冠军。2017年，也就是去年，中国队虽然力压美国，但韩国队却以更强势的姿态将冠军收入囊中。

　　一边是从蝉联冠军到连续三年拿不到冠军的“成绩下滑”，另一边，是这几年国内关于数学竞赛的政策开始转向。时间上的巧合，很容易让人猜想两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这也给在内心里反对政策调整的人送上了一个绝好的理由。然而，我却难以苟同这样的反对理由。要分析清楚其中的关系，我们来思考三个问题。

　　其一，“成绩下滑”之说是否可靠？如果列出中国队在历届IMO的名次，近三年的数据确实不尽如人意。可是，如果我们跳出数字的窠臼来解读成绩，就会对这个结论多一点怀疑。IMO是数学竞赛中的奥运会，是全世界顶尖高手之间的较量，胜负往往仅在毫厘之间。中国队虽然连续三年未能拿到第一名，名次却也都在前三名之内。就实力而言，中国队始终是夺冠的热门队伍之一，说不定下一届的冠军又将重回怀抱了。

　　其二，对于IMO的名次，我们的位置在哪里才合理？中国队在近三届IMO的名次之所以有点令人失望，其背景是之前二十多年难以逾越的成绩巅峰。如果撤掉这个背景，连续三年都位列世界前三名，这样的成绩也足以傲视群雄——美国虽然连续两届获得冠军，但去年奔着“三连冠”的目标而去，却只得到第四名。如果再冷静地反思一下，那长达二十多年的巅峰期难道就是理所当然的正常结果吗？1986年，中国第一次正式参加IMO就获得第四名（1985年只派出两人参赛），仅仅三年后就在德国第一次登顶。在当时，想必没人敢预言这将开启长达20多年的黄金时代吧？而现在，凭什么我们就敢说中国队拿第一是理所当然呢？仅仅因为曾经拿过很多次第一名吗？想当年，匈牙利也曾经在近二十年内稳居前三并多次获得冠军，而现在已经沦为不起眼的小配角了。

　　近几年美国和韩国的成绩突飞猛进，引起了不少关注。在分析原因时，不少文章都提到他们对竞赛组织的重视。这从一个侧面提醒我们，中国队的黄金时代，一方面固然与自身的努力密不可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别人一直没有重视。现在，他们开始发力了，我们的地位自然也就受到了冲击。在强大的压力下，我们还能守住前三名的位置已是难能可贵。

　　按照潜意识的反应，别人开始重视，开始发起冲击，我们也要比以前更重视。所以，在政策上应该进一步加强对“奥数”的扶持力度，而不是给“奥数热”降温。可是，如果我们尝试转换一下看问题的常规角度，至少还有另一种解读方式——我们的“奥数”模式已经遭遇了天花板，即使再用力也很难更进一步了；以美韩为代表的竞赛组织方式更合理，能够达到更高的高度。如果这个判断成立，那么政策调整也许是改变旧轨迹的好契机。

　　当然，这个判定很难被严格论证，而且在情感上也很难被接受。毕竟，黄金时代的美好已经在很多人心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改革的阵痛却很少有人愿意承受，而既得利益者更是担心改革会打破原有的格局，从而使他们利益受损。因此，政策的调整引发反对甚至抗议的浪潮，本就是意料之中的正常反应。

　　顺便说一句，讨论美国和韩国近年的进步的文章，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总是不断强调他们的重视“程度”，却很少比较具体的指导思想和实施方案上和我们的区别。在我看来，作者们一心想以美韩作为榜样支持他们加强对“奥数”的政策扶持的主张，又刻意回避国内“奥数”在运作上存在的问题。这是典型的既得利益者的防御姿态。

　　其三，IMO的名次意义何在？前两个问题都只是技术层面上的讨论，而这个问题则涉及更高层面上的认知。如果我们一味追求名次却完全不了解名次的意义，那我们的智商跟斗牛场上看到红布就红着眼睛往上扑的公牛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IMO设立以前，世界各国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发展数学教育，吸引更多人学习数学。IMO的设立，就是给各国的同行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在相互学习中提高工作水平，进一步推动数学的普及。比赛只是有形的目标，而无形的、也是更根本的目标，则是数学的普及化以及提高数学学科的发展水平。

　　如果参照这个目标来看，这20多年的黄金时代不仅无法令人骄傲，反倒是有点尴尬。一方面，没有明显的迹象显示大众对数学的喜爱程度提高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不少孩子因为学习“奥数”而对数学更加恐惧和厌恶。另一方面，在此期间中国的数学发展水平停滞不前，还远远称不上一个数学强国。然而很多人却拒绝对种种扭曲现象进行反思，仍然沉溺在这种虚假的辉煌中，乃至要求政策上继续扶持以延续辉煌。与此相对照的是，诸如俄罗斯、法国、德国等公认的数学强国，它们在IMO的成绩一直都不突出，但这丝毫不影响它们的数学研究水平和人才培养。

　　综上所述，以IMO的成绩下滑推断数学教育水平下降，并以此抨击竞赛政策的调整，从前提到论证逻辑都是不可靠的。IMO成绩的辉煌，容易使人想当然地认为我们发展“奥数”的方式是正确的，这自然地成为既得利益者最好的挡箭牌，用以反击任何可能使他们利益受损的威胁。

　　近期一连串的政策变化，有可能改变已经延续了30多年的轨迹，但结果却不好预测。毕竟现有的体系已经运转了很长时间，惯性非常大，刹车时要克服的摩擦力必然巨大。此外，“奥数”的产业化已经非常充分，不仅体量大，而且涉及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这也会给政策调整造成很大的阻力。

　　政策的作用就像一把大刀，力量巨大，但仅仅依靠政策来解决问题是远远不够的。决定最终成败的仍然是各种具体的实施方案，而这需要一批有能力、愿意干实事的人共同参与。如果不能解决好具体的实施问题，打破了原有的格局却无法有效地建立新的格局，由此引发的种种混乱就成为反对者最好的口实。

　　“奥数”学习属于教育的范畴，而教育本质上应当是非盈利的。所以，最理想的实施方案是把“奥数”融入学校的教学体系中去，具体而言，以数学兴趣小组为基层的组织方式，以规范化的竞赛组织为纲，指导兴趣小组的日常活动。不过，这个方案的具体执行对学校和教育管理部门的依赖性很大，而这个体系本身还有很多问题没能处理好，就像一台经常抛锚的汽车，我们不能对其执行效率报以太高的期望。

　　有鉴于此，我们要实行“两条腿走路”的模式，上面的“兴趣小组-竞赛”架构只是其中一条腿。这条腿虽然效率不够高，却是整个体系的核心，所以不能因为其效率低而摒弃。相对于这条“体制腿”，另一条腿可以称为“市场腿”。“市场腿”是在体制外的、由私人组织的各种形式的课程，形式可以多样化。“市场腿”实行的是市场化运作模式，效率更高，但难免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因此需要建立相应的管理规则。在能够保持市场基本秩序的前提下，规则宜松不宜紧，尽量减少对市场自由度的影响。至于“松”的程度，其依据以不影响“奥数”学习的大方向为准绳。

　　竞赛始终是“奥数”学习的有形目标，对具体实施起着关键性的指导作用。当前的“奥数”乱象之一，就是各种名目的赛事繁多，竞赛管理混乱，内幕、黑幕层出不穷。因此，有必要在竞赛审批上从严把关，原则上不允许举办商业性赛事。而在竞赛的内容组织方面，为了打破当前“奥数”学习中的背公式、学套路等应试模式，高层次竞赛应采取“笔试+面试”的比赛形式，以笔试作为基本筛选手段，以面试考核参赛者的真实理解能力和对问题的分析和应变能力。

　　中国已经走过的“奥数”之路堪称一个奇迹，但我们在期待着这个奇迹能够延续乃至更加辉煌的同时，必须时刻牢记创造这个奇迹的初心。如果一味地追逐耀眼的光环而不做思考，奇迹也就失去了意义。这个奇迹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促成的，产业化运作也是其中之一。然而产业化运作是一把双刃剑，在把中国队推向巅峰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腐蚀着原本健康的体系，造就了当下扭曲和病态的市场。当务之急，是找准病源，尽快修复被破坏的组织。如果为了保成绩而放任甚至鼓励这些腐蚀行为，一朝崩塌之日，很可能就是奇迹彻底终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