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虎大仓库9·3阅兵仪式中,首先出场的老兵方阵让人眼前一亮,敞篷车上的国共抗战老兵精神矍铄,敞篷车两侧的雕塑组图栩栩如生,观者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英雄辈出的时代。此次阅兵前,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了这组雕塑的设计者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雕塑家谈强,揭秘这组浮雕背后的故事。
“这次设计任务非常紧,从一开始就是倒计时。”今年六月份,谈强接到了为老兵车设计浮雕的任务,老兵车上是否使用浮雕论证了很长时间,“一开始也是让我们试探性去做,并没有定下来一定会用,可以说到了阅兵前一周内才最终定下来。”与以往为室内做雕塑不同,谈强坦言此次设计面临的难题很多,首先要远视效果好,阅兵车与的距离有七十余米,谈强和军博设计团队就在七十余米和百米之间反复做实验,其次要满足摄像机拍摄,还要有很好的近视效果。最初的实验场所就在一个大院子里,传统的制作手法效果不佳,“远远看起来都是一团一团的,很模糊。”
室内雕塑可以在灯光下形成最佳的光影效果,但阅兵车是移动的,光线也不确定,且车身不能负重过重。所以谈强没有选用自重比较大的石材和铸铜材料制作,而选择了玻璃钢为材料,“其实我们也可以模拟出石材和铸铜材质,但是远观效果都不好,最后经过反复实验,融入了绘画的元素,选用了高对比度的彩绘。就这样,本应是素色的浮雕添上了颜色,通过对颜色的巧妙利用,突出浮雕整体的立体感和动态感,最终出现在阅兵车上的金色分别与绿色、红色和棕色的搭配,成为了最佳组合。”
“虽然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但我们也要做好百分之百的保障和预案。”此次为了雕塑能顺利展示,军博团队也设计了好几套预案。每次合练后,都会有专人对这些浮雕进行修补,主要是补色,平均一周要修补两次。在正式阅兵前的9月2日下午进行最后一次补色,3日凌晨,再最后检查一遍所有浮雕牢固度。“每辆车上的浮雕在300公斤左右,为了不影响车辆行驶,我们在重量上也有所控制。”谈强说,应急预案考虑到各种突发情况,甚至有在阅兵前车辆发生了碰撞怎么办的预案。
“发生这种情况的话,有部分车辆是有备用车的,但此次也本着节约的原则,并不是所有车都有备用车辆,有备用车辆的可以马上更换,没有备用车辆的,我们的团队可以现场马上进行修补,整个补救抢修最多只需要二三十分钟,这主要是玻璃钢树脂凝固的时间。”
此次老兵、英烈家属和支前模范乘坐的敞篷车雕塑共分为十组,每行三辆敞篷车车身上所挂雕塑相同,十组雕塑贯穿了整个中国抗战历史,既有东北抗联、狼牙山五壮士,也有血战四行仓库和中国远征军。为了细节准确,军博设计团队找寻了大量的画面资料,向多位抗战史专家求证。为了不留遗憾,谈强还在整组雕塑中埋入了四名普通的抗战战士真实故事,谈强也首次向北青报记者讲述了其中的感人故事。
组图中第二幅名为《中流砥柱》,的《论持久战》居中,在其右下方是五名八路军战士,其中最右侧的一名小战士,稚气未脱,双手紧握步枪。“这位小战士的原型就是今年92岁的李裕厚,他就坐在阅兵车上,老人多次与日寇交战,身上一处日军子弹的贯创伤,一下伤了他六个部位,老兵说,这就是他的抗日勋章。”
为了了解老兵的故事,谈强几次到老人家中拜访,听老兵诉说当年的抗战故事。1940年1月,在家务农的李裕厚跟随从村里经过的一支武装,投入了抗日战场,那一年他还不满16岁。半年后,李裕厚迎来了第一场战斗,就是赫赫有名的百团大战。此后,李裕厚随部队转战,数次与日寇作战。1945年在洛阳的一场战斗中,他和战士们被日军包围,他被鬼子一枪击中,子弹贯穿了他的双腿,大难不死活了下来。“老人说,每当伤口隐隐作痛时,他都会想起那场战斗和18名牺牲的战友,此次他是代表战友走过广场。”感动之余,谈强也通过老人年轻时的照片,将他融入了这组浮雕中,成为浮雕中真实的“士兵英雄”。
“我知道,老兵车上的浮雕只有几分钟的历史使命,在电视中画面非常小,融化在整个构图中,别人不知道,但老兵自己知道,老兵的后人知道,在老兵的内心中,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被祖国和人民忘记,这很重要。”谈强说。
此次老兵车雕塑共公开露面了十组,但其实谈强和军博团队一共准备了十一组,这“神秘”的第十一幅雕塑究竟讲述了什么故事?为何没有露面?谈强也讲述了其中的故事。在谈强的设计中,第十一幅名字初定为“珍爱和平”,雕塑描述的是国际抗战故事,其中既有我们熟知的斯诺和白求恩的形象,还有美国飞虎队、苏联红军和飞行大队的形象。在整幅雕塑最上部是一个环形形象,寓意了全世界反法西斯战线。
据谈强介绍,第十一组浮雕本来是为外籍反法西斯老兵乘坐车辆准备,但因为路途遥远和身体欠佳等原因,参观此次阅兵的外籍老兵人数不多,最终被安排在观礼台,这一设想最终未能成型。“有遗憾,但从一开始这就只是备选,并没有确定使用。”
93岁的抗战老兵卢少忱曾那么想等到阅兵这一天,但就在7月15日晚,距离这一天仅有不到两个月时,他还是离我们而去了。整整50天后,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在前庄严举行,国共老兵共同乘坐敞篷车接受检阅,鲜为人知的是第四排敞篷车两侧浮雕中的“战车兵”正是以卢少忱为原型,这位曾经的中国远征军驻印军战车营老兵终偿临终所愿。
在卢老的家中,一张黑白照片摆在显要位置,照片上可以看到成排的战车,年轻时的卢少忱身着戎装,蹲在最近的一辆战车上,手握炮筒翘首远方,英姿勃发。照片下书两行文字:“1943年,还差半年即将毕业的西南联合大学历史系学生卢少忱和几位同学毅然投笔从戎,参加中国远征军,图为卢少忱1945年在缅甸时的照片。”这是卢少忱在中国驻印军独立战车营服役时所摄,虽然职务是翻译,但是卢少忱也曾与日寇短兵相接,参加过被称为绞肉机之战的密支那战役,最近时与日方距离只有30来米。这张珍贵的照片,曾被卢少忱捐赠给抗战馆展示,卢老的儿子介绍,屋中所挂的正是曾在抗战馆中展示的展板。同样也是这张照片,成为了此次抗战阅兵老兵车上“战车兵”的浮雕原型。
在卢老去世前,北京的老兵志愿者薛刚向负责此次阅兵车上浮雕设计的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雕塑家谈强推荐了卢少忱的这组战车照片。“照片一共有两张,在浮雕《正面御敌》部分,有中国远征军在原始森林中抗击日寇的情节,场景就是在雨林中一辆战车掩护着后面的步兵行进。”
谈强说,根据这两张照片,他修正了原稿中战车上的一些细节,也在战车上加入了一位战车兵,面貌特征,正是来源于卢老年轻时这张照片。“原来并没有这位战车兵,这名战车兵的原型就是卢老。”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15岁的卢少忱正在北京,他曾亲眼看到过身背大刀的29军将士。因为在学校中被逼学日语,不愿当亡国奴的卢少忱辗转跑到了昆明,考上赫赫有名的西南联合大学。1943年,已经是四年级学生的卢少忱,弃笔从戎加入中缅印战场的中国驻印军参加抗战,成为了著名的“西南联大八百学子从军壮士”的一员。
卢少忱老人在缅印战场先后服役于后防野战医院及独立战车二营,并亲历了被誉为“绞肉机之战”的密支那战役及八莫战役。
1945年8月15日,卢少忱正在进行坦克训练,通过收音机听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他与同在驻印军的西南联大同学相拥而泣。1945年10月,在服役了一年半之后,卢少忱复员回到昆明,在西南联大领到了毕业文凭。
与许多抗战老兵一样,能够为民族而战,是卢少忱心中永远的骄傲。抗战胜利后,卢少忱又开始为生计发愁,不过1946年他找到了一份不一般的工作,应聘成了军调处执行部美方翻译。据此前媒体报道,卢少忱当时在第26军调小组,工作地点在当时的热河朝阳,在这里他接触了方面的人员。薛刚回忆,卢少忱曾详细提起这段经历,“卢老当时属于美军雇佣翻译,既不属于国军也不属于共军,但他说在双方谈判时,他能明显感觉到,是不愿意打内战的,而当时则咄咄逼人。”薛刚说,卢老便利用自己的职务方便,为方面提供了一些信息,“不过这些信息都是通过聊天时,看似‘无意’中透露的,但其实卢老是有意而为的。”
媒体曾报道,卢少忱一次在跟随美方代表外出时看到在运兵,推测出准备攻打承德,就通过“聊天”告诉了。后来卢少忱无意间购买的《蓝色三环—中国革命斗争报告文学丛书·北平军调卷》,竟然在里面发现了这段故事。
2008年奥运会前,北京志愿者薛刚寻访找到卢少忱老人,“从那时候开始,每年都要见许多次,我们去探望卢老,卢老也非常热衷参加我们的活动,为年轻人讲讲当年那些抗战的故事。”对于志愿者能来看望自己,卢老很开心,他曾拉着薛刚的手说,“谢谢你们记得我。”
2014年7月7日,是卢少忱曾说起的最难忘的一天,这一天是抗战纪念日,习主席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接见抗战老兵时,与卢少忱亲切握手。
卢少忱后来讲述,习主席在与自己握手时,曾问自己是哪个部队的,卢少忱回答自己是中国驻印军。卢少忱的儿子回忆:“习主席的话让父亲一直难忘,父亲讲习主席当时对他说,艰苦卓绝啊。”
2014年9月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座谈会,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9周年。卢少忱也应邀参加此次座谈会。薛刚说:“卢老非常看重这两次经历,他说国家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老兵,我依然愿意为国家挺身而出。”这是一颗被温暖的老兵的心。
2015年上半年,卢少忱身体状况欠佳,曾住院治疗,但精神一直不错。为了能亲眼看到阅兵,坚持到抗战胜利70周年,虽然医生一再让卢老卧床,但他还偷偷走动,进行锻炼。卢少忱去世前不久,当薛刚告诉卢老阅兵车上可能会有他为原型制作的雕像时,“他很开心,再次感谢国家和社会没有忘记他,并说一定要让身体恢复好,亲眼看到阅兵。”
不过,当7月16日薛刚前来归还那组战车照片时,却听到了卢老于头天夜里过世的噩耗,“站在那里,半天不敢相信,但这就是老兵的现状,他们的年龄基本都在90岁以上了,我们在与时间赛跑。”
卢少忱在遗嘱中特别嘱咐薛刚,后事从简,不要让志愿者来参加追悼会,给他们添麻烦。7月17日,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上,薛刚和谈强送别老兵卢少忱。“他曾那么想坚持到阅兵这一天。” 本版文/本报记者 李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