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钟论是谁的著作时尚,给人带来心情愉悦的快感乃至疯狂。人们疯狂地追求时尚,到底是在追求什么?玛尼·弗格笔下的《时尚通史》,穿越幽深的历史纵深,从公元前500年至今长达2500年,包罗万象,巨细靡遗,就像一部百科全书。透过这部恢宏画卷,读者可看到人类历史在时尚上面的丰富投射。
《时尚通史(第二版)》[英]玛尼·弗格著 陈磊译 双又文化·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
于国人而言,时尚一词是“舶来品”,但历史上时尚从未缺位,如唐代女性着装之开放与自由,至今令人感喟。时尚与时装密不可分,时装是时尚史的主流。玛尼开门见山地指出:“Fashion(时尚)一词来源于拉丁语‘Facito’,字面意思为‘制作’,用来表示各种各样的价值观,包含了诸如一致性和社会联系、反叛和古怪、社会愿望和地位、诱惑和欺骗这些差异巨大的概念。盛装打扮的欲望突破了历史、文化以及地理的限制,尽管形式和内容可能有所不同,但动机都是一致的,装扮人体,表现身份。”
玛尼的解释很全面,主要意思不外乎这么几方面,即时尚象征一种价值,是身份的体现;时尚里既有对历史的继承,也有反叛,还常常夹杂着人们的某些愿景;时尚本质上是身体的一种外在装扮。
人类文明史最初阶段的服装颇为简陋。大约1.1万年前,人类逐渐脱离渔猎采集生活,开始定居。人类祖先当时仅用来御寒或伪装的兽皮、植物,逐渐演绎成服装。生存条件恶劣,物资紧缺,人类没有太多选择,能披兽皮者很可能是那些掌握更大权力的“头人”。
服装被赋予权力的内涵,便成为统治阶级捍卫“神圣”地位的重要载体。为此,统治阶级努力在服装上推陈出新,以炫耀权力的优越感。
“时装这个概念通常被视作西方社会所特有,起源于14世纪的宫廷。”彼时,欧洲商业经济发展,资本主义开始萌芽,新兴市民阶级地位提高,“宫廷与商业的结合带来了现代时尚产业的诞生。”为确保统治阶级服装的优越感,权力一方面表现出特有的奢华,另一方面则是出台“禁奢令”。
通过玛尼对历史的陈列,我们看到,“14世纪意大利华美的宫廷服饰体现了对奢华丝绸装饰的渴望”;唐朝女性争相放大衣袖,以致朝廷不得不专门限定其大小;日本平安时代宫廷女性服饰的“十二单”,实际上由10到25件单独的丝质组成,“每一件外层衣袍都要露出里面一件的局部”;法国宫廷崇尚的褶皱头巾,同样象征着财富。
禁奢令是东西方宫廷历史上区别权力与普通百姓的重要抓手。中世纪的欧洲宫廷规定,平民百姓不能随意穿着来自东方的昂贵丝绸,日本德川幕府亦颁布过同样禁令,缅甸禁奢令则偏重于首饰……
掌握权力意味着掌握资源支配权,所以社会审美难免带有浓郁的权力色彩。从这层意义上讲,时尚也是权力美学的结晶之一。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内,时装制造的焦点往往也是权力扎堆的焦点,所以才有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对权力服装的膜拜,隐喻对权力的臣服和接近,甚至不问所以。
透过玛尼罗列的服装式样,我们看到,权力的服装表演在14世纪前便已存在,那为什么直到14世纪才开启了时装之旅呢?这一方面得益于欧洲商业的兴旺发展,另一方面则是文艺复兴带来的变化。社会物质日益丰富,基本温饱逐渐改善,从而为社会普通民众对服装的更高追求提供了重要物质基础。在民间模仿热情的倒逼下,权力中心不得不加快服装标新立异的步伐,这反过来刺激民间的追捧热情,于是,服装便实现了时装的华丽转身。
当时装从御寒功能转向所谓的审美意义,便注定其再如何保暖也不可能太长久。可可·香奈儿是永不消逝的经典,但未消逝的只是品牌,其内涵与形式早就随着时间的脚步不停地更新换代。即便像苏格兰裙这样“被创造的传统”,也今非昔比,无论是在面料还是式样等细节方面,区别明显。
玛尼指出,“时尚常常被认为是一次性的,反复无常,转瞬即逝”。英国著名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在《极端的年代:1941-1991》中写道:“为什么杰出的时装设计师们,这一众所周知不善于解析的族群,有时却能比专业的预言家们更准确地预测出事情的发展面貌呢?这可谓历史上最难以理解的问题之一;而对于文化史学家来说,这可说是最重要的问题。对于任何想要理解剧变年代对于高雅文化、精英艺术,尤其是先锋派的影响的人来说,这也绝对是一个关键问题。”解开了疑问便不能称之为时尚,时尚总是如此抽象难以捉摸。
时尚诞生于对权力身体表演的模仿,所以,“时尚非常善于‘借用’,它既借鉴不同的文化,也会从不同的历史时代中汲取灵感”。时尚发展于生产水平的提高即工业时代,在各种新科技面料、新技术以及媒体的竞相追捧下,尽管仍有“百年老店”华伦天奴这样的定制时装坚持手工制作,但时尚从此驶上了工业化快车道。这也表明,技术越发达,概念分支也越多,时尚也越短命。
工业化为时装的快速发展提供了条件,但时尚并非流水线自然制造出来的。时尚里有对历史的延续,也有对现实的反叛,就像美国嬉皮士荒诞不羁的衣着。时尚首先是社会的产物,技术只是因素之一。但历史因素往往又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1850年至1860年左右,当时(英国)男性一天要更衣四次”,而“威尔士亲王对服饰的沉迷——他通常每天要换六套衣服——为时髦人士开了个头”。如果没有这些历史沉淀,时尚没准是另外一副模样。
再如何惊艳的时尚也只是昙花一现。1856年在英国获得专利权的钢衬裙,今天看来笨重无比,但在当时却风靡一时。为时尚提供加速度的作用力很多,历史上的宫廷首当其冲,它就像一个大舞台。现如今,娱乐界则坐稳时尚的头把交椅。好莱坞无疑是上世纪时尚界的最大推手。在光影艺术的助推下,赫本、梦露等一大批明星竞相成为时尚潮流的引领者。时尚也得益于传媒技术的飞速发展,文字、照片、光影等对时尚全面深度介入,有助于最大限度扩散时尚的影响力,将更多人吸引到时尚潮流中来。
推动时尚发展的另一种力量不容忽视。玛尼指出,日本江户时代对着装规定甚严,但“高级妓女们经常按照最流行的风尚穿着打扮”。巫仁恕在《奢侈的女人:明清时期江南妇女的消费文化》一书中亦指出,作为明清时代高收入群体,一些“社会失足妇女”确实扮演了追求时尚甚至是引领潮流的角色。
有趣的是,与史上权力刻意制造时尚焦点不同,随着近代政治的去魅化,权力与平民距离日益拉近,通过物质制造阶级差别变得越来越困难。这意味着权力不再作为时尚蝶变的主动力。权力退出,商界、娱乐界迅速成功补位。今天,全球几大知名秀场的看客中,虽仍有零星政界人物,但娱乐明星才是红地毯上的常客。娱乐界就像是时尚的代名词,时尚就像是娱乐界一张永不褪色的名片。
审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时尚不一样,具有明显的大众认同特点。什么样的时尚符合大众审美情趣,这极难回答。如果说历史上人们迷恋的时装美本质上是权力美,那今天时尚所象征的又是什么呢?
1750年,被誉为“美学之父”的德国哲学家鲍姆加登在其专著《美学》如此定义:“美学(作为自由艺术的理论、低级认识论、美的思维的艺术和与理性类似的思维的艺术)是感性认识的科学。”他之所以将美学定性为感性科学,是因为觉得“既然人的心理活动可分为知、情、意三个方面,既然专门研究‘知’的有逻辑学,专门研究‘意’的有伦理学,那么,也应该建立一门专门研究‘情’的科学,否则哲学系统就是不完整的”。按其定义,美学是后天认知的产物,初生婴儿不知何为美丑,只是当权力明确了美与丑的内涵后,社会才开始真正有了审美。
是权力一手缔造了美学,内容涵盖社会方方面面,时尚只是权力美学的浓缩版。“路易十四认为时尚就是绝对权力的象征”。满人进入中原后,通过力量碾压,不仅在服装上改变了汉人,还强迫留下标志性的长辫。然而,当初汉人死活不肯就范的长辫,等到清朝覆灭时,许多人又为守住这份“祖宗家业”拼死抗争。权力美学一旦深入骨髓,久而久之便成了生活,过去看不惯的后来不仅看顺了眼,还看出了另一种“美”。
当然,历史上有的时尚并未具备明显的强制意义,权力只是进行了某些示范,在今天仍使人们受益。“花花公子布鲁梅尔还让人们都开始关注个人卫生问题,他每天都刷牙、剃须和洗澡”。布鲁梅尔的时尚之举,在今天已成为绝大多数人的起居日常。
作为一本呈现时尚发展而非探究原因的著作,本书也许会引发读者产生另一些疑问。比如法国和英国宫廷时尚中,男性时尚曾占据绝对地位,为什么时尚后来成为女性的天堂呢?还有一点,时尚并非没有负面作用,比如会导致巨大浪费,还可能对环境产生负面影响——欧洲人对皮毛服饰的狂热追求,曾直接催生了北美皮毛长达三个世纪的贸易,结果导致那里的河狸、海狸、海獭和水牛等物种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陈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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